周华健，曾经是天天萦绕耳边的声音。

    那时我哥极喜欢他，在家将他的歌开得震天响，充盈整个空间，满溢至流泄到外，似乎那刻世界里都只有这把声音。好在华健的歌不怎么喧闹，即使再怎么放大也都还是轻酥，并非柔肠百转，只是他的歌是这么容易让人融化在里面的，不需去多想什么，只要接收。在他的歌里仍可以随性想想，做些两不相关的民生事情。有一种说法就是，他的歌，是让人relax的。即便他唱过那么多爱情，那时懵懂的我也只识记取一些精彩句子，谁教他把这些情情爱爱纷纷扰扰的都唱成如此轻松随意。

    他的歌很多是有名的，那时候，听他是听成那种可以把曲目顺序都背下来的程度。

    周华健，是个好好先生的形象，又随时随地摆着个幸福家庭在身上做典型的新好男人，除爱情，还唱儿子、唱女儿、唱家庭、说侄儿。有谁不羡慕，一个尚算不上中年的男人，悠哉游哉在那里唱十几年不变的暖意，自有自己的世界。江湖上的烟波浓雾，似乎从未沾染。风雨无阻的或是他也未变过的爽朗笑声。

    年轻人是会喜欢他的。

    但后来，渐渐渐渐的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他的声音逐步消失了。也不是遗忘或者不爱了，只是喜欢的歌总不会也数十年不变。人生那么多阶段，一个一个的坎未断过，情怀未变，心情也总会变。周华健的温柔，听着听着竟觉矫情起来。其实也不全因为歌者，是那原本愿意守候的耳朵里，响起了新的声音。多了比较选择的余地，曾经珍爱的也许忽然觉得可以放手了。也就如此而已。

    日子进行下去，华健却也并非不变的了。批评的声音开始酝酿，一张《有故事的人》旋即吐露一些要转型的玄机。也都是老生常谈，不说了。只是听他唱起〈喝一点酒〉这样的歌时，不是不讶异，不是不惊喜。但这张专辑，也就成了最后买的一盘他的磁带。

    人是奇怪的。不变的日子中便希望有一些变数，让生活不致郁闷，起伏过的情绪不致沉淀到底，否则便会在不知觉中疏远。但那已经在思忆里定了型的人事，却又不堪见他改变。改了就不是他，不是留在记忆中偶尔可以拿来回温的他。华健于我是这样。一张一张的精选辑仍可以眷恋，新歌新事却一直没再去仔细听过。只是知道他依然还在那麦克风边，唱歌的心没有中断过。幸福的路上或者也原来不是一帆风顺，生命对他也不全然眷顾，只是回头看来仍过得不错－－仍是不差的人生。所以也便放心了，继续爱看他完完全全没有保留的笑脸，听那一连串下来呵呵哈哈的笑声。他是亲切是亲近的，一如我们身边每一个平凡的人。

    或者“周华健”三字已经是一块招牌，上面刻划的有柔软有硬朗有温馨有迷离，但总还是他的名字他的歌。也许我未必要一路跟随，但偶尔在报上电视上看见他的身影仍有着再遇老朋友的欣喜。这年头只要能静静看着一个人在现世中继续着一点理想也算不错了，我是真这样想。他唱过的情歌早快忘了，却还有像〈摆渡人的歌〉、〈寡妇村传奇〉、〈风雨无阻〉这样的歌烙在记忆里不会老去。

    也许是那些逝去的歌，留在几年前的那幢老屋子里。我走了出来，却忘了把它们也带走。

    如果有一天那些失落的轨道忽然重新接续起来，兴许我又会想起那年那月的某些感动，于是再翻出已经蒙尘了的磁带，老钝的带子轧轧碾过古旧的收音机，让久远已经模糊了的声音再回响，也是他给我的珍稀不湮灭的梦。